大家并不知道新到来的世界是什么样,于是从历史中去找相似的情况。人们最熟悉的是二战后的历史,于是认为既然是中美战略竞争替代了当年的美苏战略竞争,那么就拿冷战来套今天的形势。这样“套”是不合适的。比如,冷战时期没有贸易战,没有技术脱钩,这样的事和概念都没有。为什么?因为那时美苏之间没有经济往来,没有学者和科技人员交流,当时两个阵营之间的对抗和今天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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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5 o; c- N. _# t' d1 `+ O今天和冷战时期的环境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最突出的主要是两点:一是现在的中美战略竞争主要在“无线网络”领域,这和过去在自然地理上进行战略竞争不同,传统的地缘政治概念不适于理解今天的战略竞争。简单讲,网络空间的战略竞争是没有地理障碍的,如果将地缘政治比作木板棋盘上的对弈,无线网络世界则类似木箱中的薛定谔的猫。二是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成了一种资源,这种资源恰巧和自然资源相反,自然资源是越用越少,数据资源则是越用越多。数字资源的竞争,不在于谁能够控制、谁能够占有,而是谁能够利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认为我们将面临一种我们所不熟悉的国际政治。/ E3 `1 i r( u# }+ B: d7 `' i
% p9 r1 O/ t) P0 y. `但从国际关系研究的角度讲,这些都是形式和内容上的变化。大国战略竞争几千年来的性质不会发生变化,即本质是国际权力再分配问题。从春秋战国一直到今天,人类历史上,不管是在欧洲、非洲、中东、拉美或任何地区,大国战略竞争的性质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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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未来——不确定性上升,两极格局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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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时报:您怎么定性新的形势下的中美关系?- H7 {7 i5 A! U, K/ e5 @3 n
1 k) S. J9 ` w8 m) J5 R4 F4 g& D# e阎学通:我写过一篇文章叫“中美之间的‘假朋友’关系”,今天我认为中美仍然是“假朋友”关系,只不过这种“假朋友”关系变得更假了。表面上讲合作,实际上竞争是本质,今后仍然是这种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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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c ~2 o0 {* G$ ^, j现在很多人说中美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但很少有人说出是什么“质”发生了变化。自1989年以来,中美一直说双边关系是既有冲突又有合作,有时冲突多点,有时合作多点。那么今天可能是冲突多一点,这是质的变化还是程度变化呢?专业人士普遍认为中美战略冲突加剧不是始于特朗普,而是从奥巴马的重返亚太战略开始,中美战略关系开始一点点地紧张,只不过它的变化速度是渐进的,特朗普时期不过是加快了恶化速度。所以,我不认为特朗普上台后中美关系发生了性质变化,还是程度变化,但比奥巴马时期变化速度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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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时报:未来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会达到一个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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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v8 K4 y' [6 V- Q# a阎学通:如果以特朗普执政两任为时间限定,往最坏的方面预测,可以排除中美发生直接战争的危险。中美都有核武器,发生直接战争的可能性非常小。( t" g. H2 g6 R* o2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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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朗普执政以来的政策看,他不太愿意用战争手段解决问题。到目前为止,除了对叙利亚发动一次几小时的打击,发射了100多枚导弹,他没有对任何国家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军事打击。因此,我觉得在特朗普任期中美之间发生代理人战争的危险也不大。但这不意味着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不会日益加剧。特朗普前些天说不再禁止美国公司与华为合作,可以把设备继续卖给华为。说完后,在中国没有人相信他真会这样做。为什么?自5月以来,美国国务卿到处去动员其盟友遏制华为5G,因此没人相信特朗普突然的180度转变。也就是说,没有人相信美国会不遏制华为,不遏制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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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 A- I" q+ v' J! |环球时报:中美关系现在的走向会对世界秩序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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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学通:从预测角度来讲,可以有把握地、确定地说,不确定性将日益上升。一方面国际秩序的不确定性上升,另一方面两极格局变得稳固。今后国际秩序将更加混乱,更加不稳定,表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会选择不遵守国际条约,违反国际条约的事件会越来越多,选择以经济制裁的方式来处理冲突的例子会越来越多。此外,通过多边达成规范性、可执行的协议会越来越少;双边外交、单边主义上升,双边外交会成为解决问题的主要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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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时报:刚结束的G20大阪峰会留给世界全球治理的领导力问题,您觉得美国对全球治理的领导力还有兴趣吗?0 z5 @( s: Q% I, l( r4 n* y
5 L, ^8 k1 ?$ J$ j! z阎学通:特朗普当政期间,他对承担国际领导的责任感肯定不会很强,他不太愿意付出当领导的成本。在他之后,取决于一个什么样的美国总统上台。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即民主党上台执政重新拾起美国要做世界领导的战略目标以及恢复美国一些传统的做法。即便如此,国际社会仍然担心其后出现第二个特朗普的可能。即使下一任美国总统重新恢复传统做法,他也不能保证其后任会继续他的政策。美国战略信誉的下降,使得全世界没有人敢相信大国了。大国之间相互不信任在上升,小国与大国之间的互不信任也在上升。今后的趋势是互不信任呈上升趋势,相互信任是下降趋势。/ |6 S* N0 A# L q3 J4 ?7 ^& q& {: J
( S& u+ |# h) B4 S中国成为“超级大国”——我坚信我的判断- a3 Y9 U' X, t5 E P5 n1 N
6 l, B5 Q- y1 C) Q% s! A7 w9 T" Z环球时报: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对于中国的改革和发展,西方有很多批评,在他们眼中,唯一真正的改革是让国家朝着西方模式发展。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m% M8 q* j! y0 J-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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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学通:现在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个问题,认为西方希望中国通过改革变得跟西方社会一样,由于没有变得跟西方社会一样,所以西方觉得非常失望。我觉得对这个问题应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是我们改革或我们做什么,应该有自己的既定方向,变得和别人一样不应成为改革的目标。中国客观上跟西方不一样,也变不成跟西方一样。所以,重点不在于西方期盼中国变成什么样,而在于我们自己想变成什么样。我觉得这一点我们现在讨论得太少。中国应变成什么样的国家,这应由全体国民讨论决定。" R, [4 v: a- U5 g% d/ m7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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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时报:您在2013年有一个论断说2023年中国会成为超级大国,现在您还坚持这一判断吗?您对未来10年又有什么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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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学通:我在2013年出了《历史的惯性》,这本书预测中国10年内成为超级大国,当时很多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如今已经过去6年,现在我看到的情况是国际社会越来越多地说中国是超级大国。开个玩笑说,现在还剩下13亿多中国人自己认为中国不是超级大国。我仍然坚信到2023年中国成为超级大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是我的一个基本判断。我预测2023年中国能成为超级大国,是以中美两个国家会在2023年前进一步拉大和世界其他国家的实力差距为前提的,因此也预测了2023年形成两极格局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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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预测今后10年,即到2029年,我认为10年里比较大的一个变化将是两极格局变得更加稳固。稳固说的是格局形态,即发生变化的可能性小了,不是说冲突就少了。稳固的两极格局意味着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将更加激烈。今天这个时代是网络时代,是数字经济时代,财富和国家实力主要来源于技术创新。美国要维护它在世界上的主导地位,它就必然会阻止、至少要减缓中国在科技创新方面赶上美国的步伐。中国要争取技术领先地位,在某些技术领域也会防范美国。而且不只是中国和美国,日本、俄罗斯、英国、法国这些大国都会这样做,这恐怕会变成一个常态性的战略。最近日本对韩国三星企业断供半导体材料显示的就是这种趋势, c' m: ^2 L! F; J)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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